兩個人都喝了酒，說到底還沒畢業，回家的時候難免還是有些心虛的。

章遠神神秘秘地對林盡說有一種可以迅速散掉酒氣的辦法，然後拉著他圍著小區狂跑了兩圈，停下來的時候，別說酒氣了，林盡覺得自己那點生氣也快沒了——被折騰散了。

章遠：“我感覺差不多了。”

林盡彎著腰喘著氣，指了指旁邊的墻，“你再上去咣咣撞兩下，應該真的就差不多了。”

章遠：“……你這要散的不是我的酒氣，是我的命啊。”

林盡笑著直起腰來，瞪著他，“還不是你？死活不松手，我想停都停不下來。”

章遠聳聳肩，“還不是為了你好？”

林盡輕嗤了一聲，“傻子才信你的話。”

分開的時候章遠拉著林盡，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地把自己脖子上的圍巾圍在他的脖子上面了。

“這是我最後一條圍巾了，”章遠給他系著，話還沒說完，就看見林盡要把圍巾扯下來，趕緊壓住他的手不讓他亂動，“我也沒說不給戴啊，”章遠無奈地說，“大不了我下次批發個十幾條。”

林盡聽到章遠的話，笑出了聲音。

“還笑？”章遠把圍巾系好，“成天就惦記著我的圍巾，你還好意思笑。”

林盡：“……”

林盡：“誰惦記你圍巾了？”

章遠：“你再說不是？你家裏幾條我的圍巾了？”

林盡：“額……”

章遠：“你自己要記得戴，萬一哪天我忘記了，你豈不是要凍成冰棍兒？”

林盡：“……”

見林盡無話可說了，章遠心滿意足地笑了，伸手拍了拍林盡的背，“行了，回去吧，我在這看著你。”

林盡：“看我幹什麽？這麽短的路，我還能走丟？”

章遠笑了起來，“是吧，我們林盡要是丟了怎麽辦。”

林盡無奈地看著他，“你傻了可怎麽辦？”

章遠：“傻了也不能退貨了，完晚了。”

林盡眨了眨眼睛，沒說什麽，轉身走出去幾步回頭的時候發現章遠還真在看著他的背影。

章遠擺擺手，示意他不用管他，趕緊走。

林盡拉了拉脖子上的圍巾，扭頭快步離開了。

見林盡離開了，章遠彎了彎唇角。

誰也沒想到，他們會發展到現在這樣。

仔細想想，像是做夢一樣，若是一個月之前問章遠他們會不會在一起，章遠一定會說不會。

然而，事實是，他們就是在一起了。

沒有任何人表白，就這麽心照不宣地走在一起，仿佛他們天生就是這樣，也就該這樣。

回到家，章遠打開門的時候，屋子裏一如往常的靜謐與黑暗，但今天不知道為什麽，章遠心底隱隱有著一股不安，他安慰著自己只是想多了，然而這種感覺卻在打開燈看見靜坐在沙發上的宋英的時候變成了現實。

“你……”章遠往窗邊看了看，窗簾中間有著一道縫隙，沒有完全拉上。

宋英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收回視線的時候章遠已經關了門，脫了外衣。

她看著兒子似乎毫不知情的樣子，問他，“今晚聚會？”

章遠擡眼看了她一眼，那一瞬間宋英有種莫名的陌生感，這種感覺讓她很不舒服。

宋英：“怎麽不說話？”

章遠在她面前站定，臉上沒有什麽表情，開口說，“是。”

宋英冷笑一聲，“說謊話說得這麽溜嗎？我以前怎麽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著呢，”章遠淡淡說道，“早點睡吧。”

說著，章遠拎著書包便要往臥室走。

“你不應該給我一個解釋嗎？”

宋英從沙發上站起來，有些惱怒。

她想過他會有什麽反應，不管是生氣也好，心虛也好，但從未想過他竟然什麽反應都沒有。

就好像，他的一切都和她沒有關系一樣。

章遠默默嘆了口氣，轉過頭來看她，“解釋什麽？是為了我出去吃飯而解釋，還是為了我回來的這麽晚而解釋？”

宋英面如冰霜，“為了你和那個變態而解釋。”

章遠的身體一僵，擡眼看向宋英，他咬了咬牙，壓抑著自己心裏的火氣，“他不是變態。”

宋英冷笑，“跟男生搞在一起，他不是變態是什麽？”

章遠握緊了拳頭，聽到這話笑了，笑得有些荒謬。

章遠：“他是變態，那我是什麽？你是在罵他，還是在罵我？”

宋英皺了下眉頭，“你是我兒子……”

“他也是別人兒子!”章遠突然吼了出來，眼睛都有些泛紅了，“你在罵他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他的母親是什麽感受？”

“那也是她的錯，”宋英楞了下，有些生硬地轉過頭，“管不好自己的兒子。”

章遠：“那你呢？”

那你呢？

這句話就像是塊大石頭重重地砸在了宋英的心上。

宋英深吸了口氣，“我就是因為以前沒有管好你，你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才會讓你這麽……”她看著自己的兒子，“從現在開始，我都會好好……照顧你。”

那一瞬間，宋英本想要說出的是“管教”，可話到嘴邊，她還是覺得這個詞太過冷硬。

章遠聽到宋英的話，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而後突然笑了起來，笑得眼睛發紅，笑得他聲音都有些沙啞了。

“你知道我今年多大了嗎？”章遠指了指自己。

宋英：“十八了。”

章遠：“是啊，十八了，不是十八個月，也不是八歲。”

宋英：“你什麽意思？”

章遠閉了閉眼睛，“我不是小孩子了，不是那個非要跟在媽媽身後求抱，想要讓你回頭看我一眼的孩子了，也不是那個成天只會哭哭啼啼，不知道該怎麽辦的小傻瓜了。”

章遠看著她，目光平靜，“該你在的時候你不在，現在為什麽非要幹涉我的事情呢？”

宋英也急了，“我是為你好。”

“是，你是為我好，”章遠笑笑，“和我爸離婚是是為我好，跟他糾纏不清是為我好，把我扔在姥爺家是為我好，讓我自生自滅是也為我好……你做什麽都是為了我好。”

章遠就這麽平靜地說著，可眼底卻是波濤洶湧。

他的每一句話就像是一根針紮在了宋英的心上。

她偶爾也會想，她以前都在幹什麽呢？

章遠在她身邊都在幹什麽呢？

可每次想到這裏，她都震驚地發現，自己竟然絲毫沒有記憶。

這幾年渾渾噩噩中，似乎只剩下了對於章遠父親的恨意和執念。

而現在這些東西沒了，就突然變得空空蕩蕩的了。

宋英突然有些無力，“你恨我。”

章遠沈默了一下，搖搖頭，“沒有，曾經最艱難的時候我也沒有。”

她是這個世界上他最親近的人。

是打斷了骨頭都還連著筋的親人。

她是當初離婚之時，章遠堅定地選擇的人。

是章遠對著父親說“我不能拋棄她”的人。

“所以我希望你能夠尊重他，我不要求你喜歡他，也不要求你理解接受我們的事，我只希望，你能夠像對待任何人一樣的對待他，”章遠垂下眼，“如果你覺得錯了，那也是我的錯，不是他的。”

宋英被章遠說得啞口無言，半天說不出話來。

她很清楚，章遠是個驕傲的人，他從沒有為任何人低過頭，只有那個男孩子，只有今天。

他這幅樣子，像極了以前的她。

宋英：“你就那麽喜歡他？”

章遠點頭，認真且嚴肅地回答，“很喜歡。”

宋英頓了下，還是說道，“我不同意。”

章遠：“我知道，我從不要求你什麽，也遲早都會告訴你，只不過今天的時機不算太好。”

宋英：“即便我這麽厭惡這件事情，你還是要這麽做嗎？”

章遠：“讓你厭惡，是我的錯。”

兩個人面對面，突然沈默下來。

宋英感覺到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那種無法將兒子抓在手裏的感覺。

他現在更像是一個風箏，似乎只要她抓得緊一些，他就會立刻自己扯斷繩子飛走，再也不回來了。

她也感覺到了，自己根本無法左右章遠的想法。

章遠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早就長成了獨立與倔強的模樣，給自己包了一個厚厚的外殼，不讓別人靠近。

“你們的事情，他家裏人還不知道吧，”沈默了很久，宋英說，“我可以讓步，但你們要分手，離高考還剩兩個月了，我也不會讓你們哪個轉校，但你們也最好不要見面，這件事情我明天會去找你班主任談。”

章遠想也不想地拒絕了她，“不可能。”

宋英：“你不考慮自己，也不考慮他嗎？”

章遠一時失了聲。

是啊。

他難道可以不考慮林盡嗎？

如果他不管不顧，林盡怎麽辦……阿姨怎麽辦……

還有……他們怎麽辦……

章遠第一次在兩人的對峙中敗下陣來，宋英緩緩地松了口氣。

宋英：“你只是一時糊塗，你說得對，你十八歲，但不是二十八，等到你再大一些，你就會明白這些只是你年幼無知……”

“如果不呢？”章遠打斷她，“如果我沒有呢？”

宋英定定地看著他，然後轉身回了臥室。

“那我不再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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